在我們家客廳的牆壁上,掛著一幅以墨藍為底的油畫;那沉沉的色調曾讓許多人的心情凝重,有一位朋友甚至好心建議我們把它挪走。
當晨曦從東南隅柔和射入,照著那如夏日湖水般的一片淡綠色牆壁,而牆正中央那幅畫卻似來自北極冰穴,彷彿再暖的陽光也不能除去那份陰霾……..
那是女兒大四那年的畢業作,畫的是當初她的家庭。
「我並沒有刻意描繪什麼,我只是誠實地述說那時候的心情…..」她說。
女兒大學畢業那年,正是我們一家人從草莓山莊搬回原居地Albuquerque、在原教會ACBC工作的第三年。
那原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服事!
卻因為在我們還未回來之前,這教會已經在人事問題上發生嚴重的內部分裂,以致當我們開始上任時,天時、地利、人和,都完全逸出了常軌。
兒子當初遷去遷回,換了好幾次初中、小學之後,興奮地回來與老友重聚;女兒則接連放棄了加州柏克萊分校和西山基督教大學兩所學校的全額獎學金,歡歡喜喜和初戀男友一同回來唸UNM,並準備一塊兒在這個教會服事。
結果,身為PK(Pastor’s Kid)的兒子回來後,一霎時,只見人事全非,四面都是教會大人們的壓力。女兒的男友則因未申請到UNM的研究所、痛苦到要和她分手;不到兩年,他倆就結束了那段純純的、以生命相許的初戀。
三個孩子(包括女兒的男朋友)都變得極端憂悶、消沉、與苦恨。
那真是煉獄一般的四年啊!
女兒曾含著淚說:
「媽媽,從小我就自豪有一個最幸福最完美的家庭,但是現在,忽然間我覺得不大認識您們了……」
丈夫是一個倔強又木訥的人;在沉默的痛苦中,他開始咬著牙、閉著唇,過著與家人並世界徹底心靈隔絕的生活。
我則住院經歷了大小兩次手術之後,內分泌失調而患了嚴重的暈眩症與高血壓。赴醫求診時,在家庭醫生不斷抽絲剝繭的問話之下,我數度哽咽失聲、淚流滿面。當醫生聽到我是一位牧師之妻後,他忽然停止了問話,到後面抱出了一大把抗憂鬱症的樣品藥。
「用三個月看看,」那位白人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給將近兩百位牧師的妻子開過這種處方,非常有效的。」
回家後,我仔細讀了一遍藥盒內的說明書,決定不吃那些藥;我決心在上帝的面前尋求醫治。
我把那一大把樣品藥全扔入了垃圾桶,並告訴自己說:所有這些人際關係的問題,都是來自我個人靈命的不健康;所有我這些心靈中的痛苦與精神上的疾病,都是來自我個人的罪。
在那段走投無路的痛苦中,我用了相當的努力去做反省的功夫,一面還要記得聖勞倫斯弟兄的警告,不要過份自省,以免不經意進入自憐、自愛、甚至自傲的光景中。
我同時也極用心藉著Oswald Chambers 的My Utmost For His Highest來鍛鍊生命,從而更加肯定「自我中心」乃是一切罪與痛苦的根源,若不放下自己,人永遠進不了十字架的真諦。
主耶穌在路加福音十四16說:「人到我這裡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
不少人感到這段話太過嚴厲;他們不能明白,人怎麼可能愛那看不見的主,超過於愛那看得見的家人。然而,若我們能誠實面對這段經文時,就不難發現,不論我們這愛的對象是父母、夫妻、兄弟姊妹、還是親生的兒女,原來我們都是在愛自己!
真的,人若不時時刻刻在基督裏更新,那愛的源頭與動機,往往只是在實現個人的理想或滿足個人的弱點。
如果連對待至親家人,我們都是可能以「自我中心」的方式付出愛,更何況對朋友和教會的弟兄姊妹啊!
在那段極度痛苦的日子裏,我下了決心,不管這世界會不會改變、不管別人願意不願意改變,我要先改變自己!
我學會了饒恕;從完全接納上帝對我的赦免,我獲得了寬恕別人的能力。而且,即令是受到人家的傷害,我也一樣向他道歉、與他和好。
那段日子裏,我得到了一個最好的朋友,就是主耶穌自己。
和好,是十字架的真諦;寬恕,是基督之愛的核心。
如今丈夫和我雖蒙神帶領在另一個國家、另一間教會服事,我仍然一有機會就回到那心碎之地去探望老會友。很多人覺得我愚昧又不可思議,為什麼還要再把自己放進那尷尬的痛苦中?
我總是這樣回答他們:「是因為愛。並且如今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裏面活著。」
電影「熱淚心聲」女主角佩吉從小被養父性虐待;她多次的婚姻一再失敗,幾乎半生都在憂鬱與沮喪中浮沉。當她終於脫離藥物、從破碎不堪的人際關係中站起來,並且重新開始積極面對她的電影事業時,很多人好奇地望著她那平靜而煥發的面容問道:
「是什麼讓妳勝過了那一切痛苦?」
她含笑拭去眼角稍稍溢出的淚水,輕聲回答說:
「沒別的,只是寬恕二字罷了!」
多年後的今天,我的女兒和兒子都已蒙神憐憫,走出了那幅圖畫。
靜靜的黑夜裏,我常和丈夫依偎並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安靜默想神的恩典。窗外烏雲浮動,偶爾流進一片月華,讓牆上那幅墨藍的畫兒顯得更加憂悶哀傷。
但,那又何妨?
因著基督的復活,我們一家人的心,已經攜手進入了一片喜樂與光明。
刊載於2003年使者雜誌
- 重讀拙作「走出那幅圖畫」,不禁讓我想起聖經舊約傳道書的一句話:「不要行義過份,也不要過於自逞智慧,何必自取滅亡呢?」
- 我 還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從11歲到63歲,不論生命中發生了什麼樣的傷害,我總是只專注於自己的錯。雖然我從來不曾特意去回想兒時受暴力侵害的往事、甚 至我幾乎忘了那些往事的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潛意識裡,我確實已經養成了一種小媳婦心態、永遠只是道歉認錯……直到上帝把我從多倫多再帶回到父母親的身 邊,並讓聖靈提醒我,我並不是小媳婦兒,我乃是至高上帝的寶貝公主!
- 我也發現,如果一個人最深處、最根本的傷害沒有處理好,不論他如何走入「一片喜樂和光明」,終究還是要再失敗。
- 身為一個牧者,我之所以這麼認真不斷地回頭去反省自己、剖析自己,是因為我的心、深受上帝託付之感動,要藉著個人走過的痛苦經歷,去幫助我身邊的、或是世界上某一個小角落的受傷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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