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細細回想一下這位朋友平日的行止;如果說,她那樣是叫少了一根筋的話,我倒覺得「少一根筋」毋寧是一種相當可愛的個性。
她爽朗、誠懇、實在。三四十歲的人了,臉上總是漾著一份詳和的、孩子般的純真。在熟識的人羣中,她的話匣子沒停下來的時候;在陌生的交際場合,卻從不見她費心機去張三李四。
她待友熱情;年節時做粽子糕餅,全分了親友,只剩得一點兒自家人吃。偶然中午至好友家做不速之訪時,她也會傻里瓜幾地嘀咕一下主人家「怎麼把梅乾菜裏的五花肉吃得一點兒不留」。
她有兩個小蘿蔔頭。
每次帶著孩子參加朋友們的聚會時,她就「放牛吃草」,不像別的媽媽那麼亦步亦趨地盯著孩子,一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尖銳哭聲,總是立刻跳彈起來、奔去察視,等發現跌疼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放心地撫拍著胸口回來繼續談笑風生,大有「一場虛驚」的釋然。
我這朋友就不一樣,她從來不那麼緊張。偶爾她的孩子哭著跑來告狀,她只是若無其事地抱起他們,既不過問孩子是否吃了虧,也不理睬孩子受了什麼氣,一派天下本無事的氣度。
她說起話來,嗓門不大不小、聲音不疾不徐,從不搶著說話、也從不見她與人爭論。遇到別人的見解與她的看法不同時,她經常是以一種類似佩服的神情、專心傾聽人家。
這樣的一個女性,到底是出自一個什麼樣氣質的家庭呢?我在好奇中試著找尋答案。
「我的爸媽比我善良多了,我哪能跟他們比!」她說。
小 時候,家裏有乞丐上門,她父親就叫她端盆水給乞丐洗臉。班上同學的媽媽生病了,她母親就每天多做一個便當盒叫她帶去、一直到同學的媽媽病好了為止。這兩件 事還是普通的善行,有意思的是,當他們家孩子漸大而房子不夠住時,她父親找了工人在院子加蓋一棟新屋,房子蓋成之後,她父親可憐那蓋房子的水泥工一家大小沒地方住,竟 一口氣把原來的舊房子整棟送給了他們。
通常一般人找工人來家時、特別提心吊膽把人家當偷兒防著還不暇,更遑論餽送禮品了。
朋友說,她父母並不有錢,只不過略有些土地而已。以他們普通的環境,同時還養著六個孩子,能這樣犧牲、把一棟房子送給一個不相干的窮苦人家,而且還與他們成了至親的近鄰。這樣的胸懷,以現代人的聰明頭腦來看,怕更是少了一根筋吧!
難怪有這樣的女兒了,真是其來有自。
我想著這位朋友的氣定神閒、與世無爭,不單覺得她可愛得緊,更深信那是一份任誰也奪不走的幸福與財富。
此拙作寫於二十多年前住在美國新墨州(Albuquerque, New Mexico)的時候
刊載於 1990-5-30 中央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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