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窗櫺上安放著一個來自雲南的小小紙杯,那是我從臨滄痲瘋康復村帶來的的寶貴紀念。
此誓一守、幾乎三十寒暑,直到今年三月......
未能踏上我童年台北的淡水河邊,甚至未能踏上我母親懷我的青島海灘,卻這麼飛過上海、飛過昆明、又輾轉了兩小時黃沙飛揚的山路,來到了臨滄的螞蟻堆。
萬萬沒有想到,雲南之行的兩個星期,這螞蟻堆康復村的半日訪,竟成了我此行的高潮。
群山環繞的康復村,是一個素靜幽美、與外地隔絕的小小世界。小小泥屋裡,只見一個個簡陋的小小泥灶;若不是眼前一片煙薰的油黑,我真的恍若進入了童話中七個小矮人的屋裡。
一位失去右腿的男士坐在屋門口晒太陽;與我們同行的鄉村醫生上前為他查看義肢。老舊的鋼圈把他的斷肢處磨得有些出血,而他靦腆又單純善良的眼神中沒有抱怨、沒有自憐、甚至不奢望那最基本的人性尊嚴;只隱隱似有一份對人類彼此關懷的需求。
螞蟻堆康復村的人都不穿鞋,他們的雙腳彎曲變形、皮膚被磨得如象足般粗厚。有一位母親赤著變形的腳,一跛一跛地忙進忙出;她那三、四歲大的兒子長得健康可愛,但由於缺乏玩伴而顯得有些表情呆滯。當我想到這孩子再過三五年的教育問題與人際關係,不禁稍稍有些憂心。
時間已過正午,該是我們告別的時候了,忽然一個矮小粗短、曾因患痲瘋而失去眉毛的男人端著一個大飯碗,含笑從他的小泥屋走出。
「吃飯啊,吃飯啊!」他不住熱情地招呼我們:「嚐一點嘛,嚐一點嘛!」
他的小泥灶已經熄火,小小鐵鍋中留下的只是空空的漆黑鍋底;我相信他已燒盡了今日的柴火、用盡了今日的米糧。雖然有點好奇那碗中的食物到底是啥,我們還是不忍心分吃他的午餐。
見雙方都客氣,一位黝黑的老先生端了幾杯熱茶來,放在院中破舊的小木桌上。看來泛黃的老舊紙杯裡漂著幾片單薄的茶葉;這一次,我未經躊躇就拿起來喝了。我知道他們早已脫離了病毒階段、正在康復之中;現今他們所急需的,乃是世人對他們身心靈的接納與關愛。
「再來玩啊,再來看我們啊!」
車行漸遠,我低頭將餘溫猶存的紙杯輕輕放入背包裏;不再執著於那份心繫台北、情牽青島的酸楚,只深深為康復村的朋友們祝福,並為自己此行的學習獻上感恩。
(刊載於傳仁月刊 2009年 9月第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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