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桌面擺著一盤清炒綠豆芽,一盤紅燒雞腿肉。我一口一口細嚼嘴中糯膩香甜的白米飯,忽然感覺到無比的滿足。抬頭望望那人,他也正吃得愉快,還目中含笑與我對望呢!
「你覺得我好幸褔嗎?」我輕撥著豆芽中的綠蔥,揚起臉來幽幽問他。
「當然嘍!」他也滿懂情調。
「為什麼呢?」
「因為妳有我。」
就這麼瘋瘋傻傻甜甜蜜蜜地吃完了飯,看看天色還早,一人抓著一個好大好大的經霜的紫色李子,邊啃邊牽著手散步去。
我們穿過小徑,翻越一個山頭,氣喘吁吁地上了草莓山莊的最高嶺,眼前唰地出現了一片美麗的遠山近海。他引吭高歌,唱起了電影真善美的主題曲,卻才唱了兩句就被海上來的一陣狂風打斷。
那強烈的風從西方的海上吹來,挾帶著萬千飛雲走霧。好涼,可一點兒不冷。
站在高崗上。
半個人高的枯草在強風中猛力地哈腰,把個漠漠的野坡織成了一片金色的波浪。
海風把雲霧繼續往下帶,極目望去,監獄島金銀島都已不見蹤影,沃克蘭大橋也幾乎完全被海上的雲卷淹沒,連那美如童話城堡般的舊金山都如天宮似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只露出一個高聳的尖尖塔頂,在雲霧圍繞下,寂寞地俯視著她腳底下一片茫茫的世界。
「多好!」他說。
「什麼事情多好?」
「孩子們不在多好。」
我笑睨他一眼,心裏倒有幾分同意。真的,在這美得讓人受不了的草莓山莊暫居兩年了,卻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來享受。平日裏忙得緊自不在話下,連到了週末也一樣不 得空。尤其自從女兒交了男朋友,雙方大人窮緊張,深怕他們單獨在一起,因此每星期天敬拜一完,兩家人就泡在一起,大人跟大人約會、小孩跟小孩約會,從下午 直磨到晚上……
如今好啦;一支箭心不甘情不願地總算也平射了出去。剩下這小不點兒,竟也忽然一夜之間成熟許多,青年詩班少年團契的,有模有樣。
「等不及他們都長大!」他笑瞇瞇地握緊我的手。
這話他已經說了十八年。打從孩子們生下的那日;我們就一面快樂地給孩子洗澡餵飯,一面興奮地憧憬著將來他們都長大的那一天。其實,是他一人在猛興奮,我呢,是在半惆悵中被他的快樂感染,偶爾也跟著瞎興奮起來。
奇妙的是,他真的十八年如一日,不改其興奮之情。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最好看,難怪,跟他結婚十九年,我到現在還沒有變得太怎麼樣的醜。看來那句話還有幾分道理。
「下山吧!涼了。」他說。
我們從另一條路下山,沿著海灣走回去。海水已退潮,淺灘上幾雙水鴨和白鷿正悠閒地低頭覓食。明月尚未升起,山頭的林間已先亮起了幾處燈,隔著淺海,在涼涼的晚風中明滅生輝。
彎入校園,野蒔蘿在路旁散發著熟悉的凊香,想到兒子可能快回來了,我們同時加速了腳步。為了趕時間,他建議走石階路回去。夜色稍濃,我們專心地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小跑而上,好幾次驚散了兩旁草叢間漫步的小鹿。
好不容易到了家,見孩子還沒回來,我們趕緊沖了一壺茶,坐在沙發上,拿起了今天的報紙。忽然兒子推門而入,大叫一聲爸爸好媽媽好,臉上紅撲撲喜孜孜地.鞋也不脫衝了進來,一頭就栽進我們懷裡打滾。
他爹莫可奈何地放下茶盅放下報紙,一面疼惜地輕撫兒子的背,一面嘴裡小聲地向著我嘀咕:「等不及這小子……了。」
刊載於1994 年12月 世界日報 家園版
【後記】:
自從離開草莓山莊,熬過了1995到2012,十七年身心靈痛苦的日子;感謝主,如今上帝又再賜還給了我那位丈夫!
如今,他與我相守的,不是空巢,而是一個更甜蜜的小窩。
(寫於2014 年一月7日,65歲生日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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