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29, 2014

久旱

終於今天
舊金山下雨了
因著深處的歡喜
那顆心竟有一種說不出的
淡淡的哀傷

然而怎麼
這世界還是一樣
太平洋海邊的公路上
行人車輛
一切依然匆忙

啊啊
遠方的霧與雲
近處的風和浪

甚願這鄉愁的空氣
持續冰涼
好讓我裡面
那小小的瘋狂
繼續蘊釀

【七年瘋狂之序言】補記

自【七年瘋狂之序言】發表後,在我udn的部落格上,好幾位格友的熱情回應,讓我受寵若驚。

其實陳傳道這人,從兩三歲開始、就為人拘謹、個性壓抑;這樣一個小人物,能瘋狂出啥名堂?

至於那個夢,那個十二歲夢見的「師必死」,回想起來,彷彿是一座暫時的分水嶺,分隔了我前六年(小學時代)和後七年(中學時代)的生命走向。

也或許,「師必死」是一帖處方,為我帶來了暫時的、七年的心靈釋放。

我之所謂「暫時的」,是因為上了大學之後,我又故態復萌,成了小學畢業之前、那個原本極度自卑、極度拘謹壓抑的女生。

不管怎麼樣,「師必死」這三個字,在當時十二歲的我夢中所領受的,「師」的意思就是女孩子到了12歲、「必死」的意思就是一定會死,就是這麼簡單!

但是當我今晨(美國加州時間)讀到格友別出一格地將師必死三個字演繹成六個字「師必死、生必活」,忽然,我心中打開了另一扇門......

【附記】

走筆至此,不禁熱淚盈眶.....想陳傳道33年異鄉,這深刻埋葬了半世紀之久的小小夢境,居然今天還能被我拿出來、在親愛朋友們面前當成正經事兒分享....(謝謝大家)

又,昨天下午從教會開完長執會、搭乘灣區捷運(Bay Area Rapid Transit)回家,竟然在地鐵車站,正當我的火車轟隆隆入站、停到我面前的那刻,發生了一樁跳軌自殺案。

想起我前一晚才和一位不想活下去的朋友談話到半夜.....

心中特別難過。

許多自殺的個案都是抑鬱病患......

下面還有一段有關我今年10月份要去台灣的公告,請參讀此部落格此網路的附記】。謝謝,

Tuesday, January 28, 2014

培養情緒

今天下午在ACES(美福神學院)和幾位神學生個別約談之後,我在輔導室接見了一位50年從未再見過一次面的老朋友。

「改天,讓我也過來接受一下妳的輔導....」這位老朋友一付豪邁爽快。

真妙,此人絲毫未改半世紀前那個萬華女中小女生的小男生味道!而且,那纖細身材、比當年還勻稱!

我們兩人從下午四點直聊到將近七點;要不是我得趕快去接下班的丈夫,可能咱倆還能繼續談下去!

更妙的是,和她聊到一半時,忽然我的手機響起,竟是前天(星期天)下午才認識的一個13歲中國女孩打來的(就是在BART地鐵車站遇見跳軌自殺者、那天下午才認識的一個女孩)。

這小女孩特純、超可愛,那天在火車上已經和她聊了好久。(改天一定得專文寫她)

我想,肯定是神可憐我,為了培養我抒寫「瘋狂當年」的思緒,特派了這兩位天使來到我面前.....

話說天色已晚,在輔導室和我50年前的老同學暢談了將近三個小時之後,我們穿過一片偌大漆黑、空蕩無一人的神學院廳堂,走到停車場;兩個老女人歡喜擁別時,我忍不住開玩笑:

「Hey! 咱倆可以假裝.....」

話沒說完,她小姐完全會意: 「對!假裝咱們還在唸初中....」

唉,雖然近鄉情怯,看來,這篇「瘋狂七年」、還沒個理由不交帳呢!

Monday, January 27, 2014

送你一首歌

不知怎的,今晚心中忽然強烈感動要分享一首歌; 這是我女兒大三那年暑假、去紐約八個星期短宣回來後教我的一首歌。

那年暑假,她剛剛結束了一段辛苦的初戀。

記得當時和女兒一同坐在鋼琴前,她一面彈一面唱;記得當時,我們母女倆都唱得淚流滿面....

然而,這是一首得勝的歌!

靠著耶穌基督,你也必從苦痛中走出,因為,上帝要改變你。

上帝要賜給你一個新的名字!


 I Will Change Your Name

I will change your name
You will no longer be called:
Wounded, Outcast, Lonely or Afraid....
I will change your name
Your new name shall be:
Confidence, Joyfulness, Overcoming one,
Faithfulness, Friend of God, One who seeks my face......


PS. 我曾經多次嘗試將這歌詞譯成中文,但總覺翻譯得不好,唱不出原文的味道。

Saturday, January 25, 2014

七年瘋狂 (序言)

小學剛畢業的那年暑假,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出現了三個怪異的字:師必死。而且,夢中有高人告訴我這三字的意思,就是,所有的女孩子,一到了12歲,都必須死。

夢醒之後,我百思不解此夢所要傳遞的信息。

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楚記得,當時在夢中,為了這個即將來臨的「災禍」,為了「拯救」世上所有的女孩兒友伴們,我急得到處奔走、到處宣告;我大聲呼鬱所有的女孩朋友們,雖然「師必死」已經如瘟疫般地臨到我們的頭上,但是,我們必須剛強起來,絕不能死!

如是,夢醒之後,從小學畢業到上大學之前,無法遏抑地,我足足瘋狂了七年.......

Sunday, January 19, 2014

媽媽,您活著有一個目的嗎? Mom, Do You Live For A Purpose?

走過一段令人興奮緊張、眼花撩亂的創世記與出埃及記之前半部份,接著就是利未記、民數記、申命記等書卷裏面那永無止境、沒完沒了的獻祭、禁忌、規則、與條例。

在那幾乎令人擲書而嘆的捆綁中,忽然柳暗花明,眼前耳目一新!神吩咐摩西說:叫老百姓過節啦!

啊,女兒,在這樣歡欣的時刻,媽媽沒有辦法不想到妳,那個頭先闖入爸媽生命中,擠著與爸媽共渡婚後第一個節期的小精靈......

二十一年前,一個嚴冬的聖誕節晚上,妳父親與我牽手走入一間莊嚴肅穆的教堂。那年輕的小婦人剛懷著她的第一個孩子;聖壇前,她與丈夫一同跪下,為腹中的小生命祈禱.......

妳的誕生,是神賜給媽媽奇妙的禮物;有了妳,使媽媽每天生活在驚喜的歡呼中。二十多年來,媽媽一直努力嘗試做一名所謂「成功」的母親;或許是努力得過頭兒了吧,到後來,媽媽的心,竟然有些空虛起來。

妳訂婚的決定,是媽媽經過一番艱苦的禱告之後,極力在妳父親面前懇求得來的。然而在妳踏上紅毯宣誓前的三個月中,媽媽卻自己充滿矛盾與掙扎,幾次癱瘓在放不了手的痛苦中。

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的午後,乾熱的阿布奎基市在微薰的南風裏,散發著的躁急的氣息。媽媽午睡醒來,悶悶地走進廚房準備做晚飯。或許讀出媽咪臉上的疲憊與迷惘吧,妳跟著媽媽走入廚房、伸出膀臂,憂戚地望著我說:
「Mommy, do you live for a purpose?」(媽咪,您活著有一個目的嗎?)

妳這一問,竟讓媽媽倏地淚流滿面。

從小妳就和媽媽談得來,而且無話不談。四歲那年,妳問媽媽是怎麼找到爸爸的,原因是「這樣我才知道將來我的丈夫怎麼樣可以找到我啊」。十來歲時,成為媽媽最好的朋友,妳也曾不只一次快樂地告訴我說,真希望將來妳也能年紀輕輕就有個女兒,「就像我跟您一樣,姊妹倆兒似的」。

女兒啊,妳有樣學樣,甚至青出於藍,叫媽媽能說什麼?可是怎麼才甜蜜蜜地回憶這一切,就倏忽忽到了妳出閣的時候?妳剛二十一歲,社會還沒跨入一步;才為妳戴上了方帽子,就要匆匆為妳縫製婚紗,叫媽媽如何能捨得下?

然而孩子啊,媽媽要謝謝妳的提醒。一向妳在媽媽的生命中不但是個貼心的女兒、更是個勇於向媽媽挑戰的小老師。

當摩西忙著按神之吩咐叫老百姓過節的時候,媽媽真的不能不想到妳!

過去,媽媽只懂得刻苦己心。在過度犧牲的母愛裏,媽媽隱隱之間似乎「比上帝還要偉大幾分」;在過度犧牲的母愛裏, 媽媽彷彿十分滿足,卻又有幾分說不出的茫然。在這樣不成熟的母愛中長大,慈愛的神不但保守妳,竟也保守了妳那卑微可憐的母親!

如今,走過聖經中節期的慶祝,媽媽重新看見生命的價值與意義。

養育妳成人、讓媽媽看見自己的微不足道,養育妳成人、讓媽含淚回首我自己親愛的父母,養育妳成人、讓媽媽再次領悟到十字架上基督寶血的真諦。

主耶穌在路加福音十四26說:「人到我這裏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兄弟、姊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

(「愛我勝過愛」這五個字,原文是「恨」字。)

愛自己的骨肉不是不好,但如果這份愛是來自狹隘的私心,那就不好了; 耶穌要我們恨的,是我們裡頭的自私。

在節期的慶祝中,神呼籲我們不可在收割時割盡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遺落的,要留給窮人和寄居的;不可苦待寡婦和孤兒,甚至要愛那恨我們的、祝福那逼迫我們的。

女兒啊女兒,養育妳成人使媽媽感激那所有直接間接、甚至正面負面養育我、影響我的,養育妳成人使媽媽重新察驗我與人、以及我與神之間的關係,養育妳成人使媽媽心中充滿了對上帝奇妙恩典的感謝,使媽媽再度每天活在那驚喜的歡呼中!

傅士德在〈屬靈操練的禮讚〉一書中說:「基督之道的核心,就是慶祝。」

走過曠野中那沒完沒了的禁忌、規則、條例,媽媽如今要進入一個全新喜樂的生命。

是的,寶貝女兒,如今媽媽活著確實有一個目的;媽媽活著的目的是為了慶祝,慶祝主耶穌的復活!每一個新的一天,都是生命的奇蹟!

媽媽每天過節呢!

刊載於 1998導向雜誌 (Steering Magazine)


【後記】:

今晨,教會的禱告會輪到我擔任牧者分享。 我繼續上一次未完的討論,向弟兄姊妹們分享路加福音十四章26節。

我告訴弟兄姊妹說,1998年女兒結婚那年,我開始反省自己的母愛,並開始深入研究這節經文;直到現在,16年了,我仍然在努力學習中。另外,我也再一次和弟兄姊妹重新溫習希臘文的四個不同性質的「愛」字:

1.  上帝之愛 Agape
2.  友誼之愛 Philia
3.  家庭之愛 Storge
4.  情欲之愛  Eros

我告訴弟兄姊妹說,主耶穌不是要我們恨自己的血肉之親;祂要我們恨的,乃是人類血親之愛中那一份天然的、自私的情愛。 祂要我們取而代之的,是十字架的愛。

當我們嘗試以十字架之愛或朋友之愛的境界來愛我們至親之人的時候,你會發現,那份「愛」,變得更加清純甜美!

禱告會結束後,退休的林師母過來謝謝我。 這位可愛的老師母每個禮拜都必定對我說一遍:
「謝謝妳,陳傳道!我們的教會自從妳來了之後才有笑.....」

我並不完全懂得林師母的意思,但是下一次,我一定要告訴她說,陳傳道原本是一個不會笑的人;陳傳道一直到十四歲,才被母親發現、原來她會笑。

十六年前撰寫這篇「媽媽,您活著有一個目的嗎」的時候,我和丈夫剛從夏威夷回來、剛寫完那篇「藍色的鄉愁」。 那年,丈夫和我在Albuquerque牧養第一個教會,全家正陷入那一幅幽暗可怕的墨藍色油畫.....

十六年了,心頭的那幅油畫早已色彩更新,但一生之久的愛的功課,我仍在切慕中虛心學習。

直到見主面的那日!


Saturday, January 18, 2014

藍色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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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時,夏威夷假期的最後一天,我忽然被窗外一片銀白的月光驚擾。夢醒不知身是客,只心靈深處隱隱一陣疼痛。

又是一年蟄居在沙漠中,每日舉目向山,夜夜遙寄清月;我思念家鄉的水、家鄉的霧、家鄉的海、家鄉的湖。如一片乾成標本的蕃薯葉,在異國輕揚微沙的金風中,我深深渴念著家鄉的溼度........

「我說過的,沒回台灣、絕不到任何外國旅遊的!」從決定要去夏威夷,我遏抑不住心底那份莫名的內疚。

「夏威夷又不是外國!而且,妳是來陪我開會的!」丈夫為我辯解。

飛機場的小巴士載我們進入市區,滿街盛開的火紅木槿讓我觸目心驚;啊這地方,怎麼那麼像台北?

而此刻,圓木舟酒店在威基基的夜市幽然矗立,從第十七層樓的客房往下望,那滿街浮游的人與車,在朦朧的視線中,忽然變成一艘艘碧潭吊橋底下輕輕滑動的小舟........

遊 珍珠港時,台灣籍的導遊小姐流暢地敘述當年日本人的偷襲,「一千一百七十七個美國軍 人,就這麼永遠地葬身在海底的軍鑑上........」許多觀光客解開頸上的鮮花圈,讓朵朵蘭花、玫瑰、康乃馨,浮沉海中做為獻祭。每一個人慷慨激昂地沉 緬在歷史的憤怒與幽思中,我卻傻傻地、動情地耽溺於那來自祖國的親切鄉音。

恐龍灣海底是一簇簇的珊瑚,為了維護海洋生態,每天只准一千名來 自各地的遊客在灣中和魚兒一同游水;大風口穴曾是一個古戰場,夏威夷的第一位國王曾在這裏把反對他的五百人推至一千呎高的斷崖之下;玻里尼西亞文化村的女 人是不做飯的,男人除了不生孩子之外,甚麼都做........導遊滔滔不絕地解說著,我在微微薰風中昏昏睡去,直到一架離島航線七三七客機把我們帶到一 萬多呎的高空。

從飛機窗口望下去,翻騰湧捲的波濤愈來愈縮小,浪花如一艘艘銀色的小船隻在海面穿梭........從大島的紀念品商店再飛回旅館時,我發現手袋中除了幾包薑花、扶桑、竹蘭等記憶中兒時院裏的花木之外,啥別的也沒。

此時,凌晨還是深夜,威基基海岸的涼風正輕柔魅力地挾帶著沙灘上的月光向我呼喚;我遲疑著,該喊醒沉睡的丈夫、請他陪我同行嗎......

唉算了,昨夜遲睡,今天他還要主持一個會議,再說,人家沒興趣的事兒,別太勉強。 於是我悄悄起身、換上泳裝,外罩一襲輕衫,走過兩條亮花花如白晝般的街,獨自到了海邊。

聞名世界之威基基,風平浪靜、沙質柔軟。火山石堆積成的防波堤內,鋪滿了從大島海邊運來的金色沙子。一九二一到一九二八年,這是一個費時七年才建造完成的人工海灘。

海面上已經徜徉著幾位晨泳的女士,我褪下外衫、穿過漫無一人的沙灘加入她們。

水涼透心。

我把自己放在幽暗的浪濤之上,任珠沫親吻腳趾,任水波淹沒胸膛,任大海之浮力盪漾我成一尾不知方向的小魚.......

泳罷回岸,見沙灘上坐著一個讀書的女孩,健美的膚色、雪白的牙齒,看來像是個夏威夷女郎。談起話來,才知她只有十五歲,在當地唸高中,刻正準備著下星期生物 課的期末考試。她說將來想入夏威夷大學唸心理學系。女孩侃侃而談,風度極佳,讓我想起曾聽說夏威夷的土人只會吃會玩,恐怕只是道聽途說吧。

女孩說,有小部份夏威夷人確實是白拿政府的撫養金,每天就在淺海上夏威夷人的保留區內玩兒衝浪。女孩又告訴我,十八世紀時,英國船長詹姆斯庫克首先發現夏威 夷島,後來有個姓魯濱遜的白人家族娶了一個夏威夷妻子,買下了整個叫尼伊好的小島。如今此島只准純血統的夏威夷人居住,且島上生活方式與外界隔絕,他們不 用銀錢制度,只各家互相交換自產的食物及用品。那豈不是一個現代的桃花源嗎?

問她自己為甚麼不住尼伊好島,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說,她只是半個夏威夷人;另外那百分之五十包括日本、中 國、德國、西班牙、以及玻里尼西亞。難怪長得這麼美!我忍不住心中讚歎。
女 孩說,就算我是純夏威夷人,我也不要到尼伊好島上住,我將來要當一名心理醫生。女孩兩眼閃著慧詰又善良的光芒,她說,常常傾聽同學們的心事,知道有太多周 遭的朋友生活在痛苦中,她們被各樣的家庭問題、交友問題、學校問題、生命問題困擾著。她說,長大之後,要全力來幫助她的夏威夷同胞們。

多麼令人肅然起敬的好孩子!我欽佩她、也羨慕她。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獻身於自己的社會,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那天在旅館的電梯門口驚見一大票說中國話的;不是我土到從沒見過龍的傳人,實在是他們的氣質不像在海外混久了的中國人。上前攀問,果然是一隊從臺南古城出來旅遊的同胞。見我激動得泫然,他們竟歉意地手足無措起來。

我說,我已十八年未踏過祖國的土地,一位鄉老竟熱情地上前來給我個大抱抱安慰一下。大家笑開了,我卻眼角不聽使喚地淌下熱淚。

離開台灣的時候,丈夫曾拍胸答應,一定讓我學成歸國,我也是如此向學生保證。有位學生甚至臨別贈言:

「老師,您如果到時候食言,我可要丟一粒中國鵝卵石,飛越太平洋,K妳........」

啊,那顆寂沉海底的中國鵝卵石無恙否?想北海的蘇武都已十九年而歸,這株移植到大漠中的蘭花、卻要這麼無根到幾時呢?

沙灘上漸漸熱鬧起來,斜躺橫臥一條條的人魚。我無可救藥地又想起了臺灣,當中秋之夜或雙十節晚上,在淡水河畔或外雙溪旁.......有次爸媽帶著我們五個 小蘿蔔頭,背袋內裝著文旦、柚子、飯團,浩浩蕩蕩地騎著單車從金門街一路呼嘯到總統府前的新公園,把大毛巾往草地上一鋪,邊欣賞煙花邊小心翼翼地剝開大柚 子,和哥哥弟弟們把那完整漂亮芳香撲鼻的柚子皮各戴在自己的頭上.......

那年在舊金山機場與大弟久別重逢,他笑稱我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我驚見他從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變成兩個孩子的爹,激動地伏在他肩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會議結束,大夥兒鬧著坐船去。都說船上好玩兒,有佳美的熱帶風味食物,有溫柔的草裙舞孃款擺。我悵悵然點了一份名叫藍色夏威夷的飲料,默默離開歡欣喧鬧的音樂,獨自站立在甲板上眺望遠方。混合著甜酒、鳳梨汁、及一種染了色的柑香酒,據說歌王普里斯萊曾經著實地唱紅了這杯。

一藍在手;海平線盡頭,有我藍色的鄉愁。千帆過盡;只要有水,我一定問津。

從洛杉機到西雅圖,從凱特麗那到維多利亞;一雙雙海豚在陽光下奔躍翻騰,一隊隊野馬激起千層雪萬堆浪。舊金山的搖櫓,巴底摩爾的踩船;甚至客居草莓尖半島的三年,無數次往返於舊金山、堤波朗、天使島、金銀島之間的舟渡…..

即令驚艷目眩在那噴張如彩虹、旋轉如紡車的金門大橋之下……而我的心、我的那顆小小的心中所能容納的,竟仍然只是那一艘古舊的軍艦。

那艘我大二整個暑假穿著帥氣的白色水兵制服、把自己晒成一根黑炭,在甲板上任長髮飛揚,從基隆到高雄,又從高雄回到基隆、那艘救國團海上戰鬥營的祖國軍艦啊.......


【後記】:

此拙文寫於1998年參加教牧同工退修會回來,正是我們在Albuquerque, New Mexico痛苦牧會、而且我連經過兩次手術之後、幾乎抑鬱成病的那一年。

十六年後重讀此文,不禁莞爾自己當年那份執著與多情.....


Monday, January 13, 2014

又見那片竹林



今晨,偶遇月鑫的小心不落格,驚豔、觸心.....

臉書上,我留下了幾句話:

這片美極的竹林,稍稍紓解了我兒時金門街底淡水河畔、心頭那片竹林之情。

小時候,曾經在那片林裡撿拾斷竹,並削竹為劍、為箭、為弓,然後與空氣對鬥、對射、....是的,那個外表像個懦弱髒男孩、裡面是個勇敢小女孩的小小孩.....


Friday, January 10, 2014

走出那幅圖畫

Ruth_Painting


在我們家客廳的牆壁上,掛著一幅以墨藍為底的油畫;那沉沉的色調曾讓許多人的心情凝重,有一位朋友甚至好心建議我們把它挪走。

當晨曦從東南隅柔和射入,照著那如夏日湖水般的一片淡綠色牆壁,而牆正中央那幅畫卻似來自北極冰穴,彷彿再暖的陽光也不能除去那份陰霾……..

那是女兒大四那年的畢業作,畫的是當初她的家庭。

「我並沒有刻意描繪什麼,我只是誠實地述說那時候的心情…..」她說。

女兒大學畢業那年,正是我們一家人從草莓山莊搬回原居地Albuquerque、在原教會ACBC工作的第三年。

那原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服事!

卻因為在我們還未回來之前,這教會已經在人事問題上發生嚴重的內部分裂,以致當我們開始上任時,天時、地利、人和,都完全逸出了常軌。

兒子當初遷去遷回,換了好幾次初中、小學之後,興奮地回來與老友重聚;女兒則接連放棄了加州柏克萊分校和西山基督教大學兩所學校的全額獎學金,歡歡喜喜和初戀男友一同回來唸UNM,並準備一塊兒在這個教會服事。

結果,身為PK(Pastor’s Kid)的兒子回來後,一霎時,只見人事全非,四面都是教會大人們的壓力。女兒的男友則因未申請到UNM的研究所、痛苦到要和她分手;不到兩年,他倆就結束了那段純純的、以生命相許的初戀。

三個孩子(包括女兒的男朋友)都變得極端憂悶、消沉、與苦恨。

那真是煉獄一般的四年啊!

女兒曾含著淚說:

「媽媽,從小我就自豪有一個最幸福最完美的家庭,但是現在,忽然間我覺得不大認識您們了……」

丈夫是一個倔強又木訥的人;在沉默的痛苦中,他開始咬著牙、閉著唇,過著與家人並世界徹底心靈隔絕的生活。

我則住院經歷了大小兩次手術之後,內分泌失調而患了嚴重的暈眩症與高血壓。赴醫求診時,在家庭醫生不斷抽絲剝繭的問話之下,我數度哽咽失聲、淚流滿面。當醫生聽到我是一位牧師之妻後,他忽然停止了問話,到後面抱出了一大把抗憂鬱症的樣品藥。

「用三個月看看,」那位白人醫生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給將近兩百位牧師的妻子開過這種處方,非常有效的。」

回家後,我仔細讀了一遍藥盒內的說明書,決定不吃那些藥;我決心在上帝的面前尋求醫治。

我把那一大把樣品藥全扔入了垃圾桶,並告訴自己說:所有這些人際關係的問題,都是來自我個人靈命的不健康;所有我這些心靈中的痛苦與精神上的疾病,都是來自我個人的罪。

在那段走投無路的痛苦中,我用了相當的努力去做反省的功夫,一面還要記得聖勞倫斯弟兄的警告,不要過份自省,以免不經意進入自憐、自愛、甚至自傲的光景中。

我同時也極用心藉著Oswald Chambers 的My Utmost For His Highest來鍛鍊生命,從而更加肯定「自我中心」乃是一切罪與痛苦的根源,若不放下自己,人永遠進不了十字架的真諦。

主耶穌在路加福音十四16說:「人到我這裡來,若不愛我勝過愛自己的父母、妻子、兒女、弟兄、姐妹、和自己的性命,就不能作我的門徒。」

不少人感到這段話太過嚴厲;他們不能明白,人怎麼可能愛那看不見的主,超過於愛那看得見的家人。然而,若我們能誠實面對這段經文時,就不難發現,不論我們這愛的對象是父母、夫妻、兄弟姊妹、還是親生的兒女,原來我們都是在愛自己!

真的,人若不時時刻刻在基督裏更新,那愛的源頭與動機,往往只是在實現個人的理想或滿足個人的弱點。

如果連對待至親家人,我們都是可能以「自我中心」的方式付出愛,更何況對朋友和教會的弟兄姊妹啊!

在那段極度痛苦的日子裏,我下了決心,不管這世界會不會改變、不管別人願意不願意改變,我要先改變自己!

我學會了饒恕;從完全接納上帝對我的赦免,我獲得了寬恕別人的能力。而且,即令是受到人家的傷害,我也一樣向他道歉、與他和好。

那段日子裏,我得到了一個最好的朋友,就是主耶穌自己。

和好,是十字架的真諦;寬恕,是基督之愛的核心。

如今丈夫和我雖蒙神帶領在另一個國家、另一間教會服事,我仍然一有機會就回到那心碎之地去探望老會友。很多人覺得我愚昧又不可思議,為什麼還要再把自己放進那尷尬的痛苦中?

我總是這樣回答他們:「是因為愛。並且如今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裏面活著。」

電影「熱淚心聲」女主角佩吉從小被養父性虐待;她多次的婚姻一再失敗,幾乎半生都在憂鬱與沮喪中浮沉。當她終於脫離藥物、從破碎不堪的人際關係中站起來,並且重新開始積極面對她的電影事業時,很多人好奇地望著她那平靜而煥發的面容問道:

「是什麼讓妳勝過了那一切痛苦?」

她含笑拭去眼角稍稍溢出的淚水,輕聲回答說:

「沒別的,只是寬恕二字罷了!」

多年後的今天,我的女兒和兒子都已蒙神憐憫,走出了那幅圖畫。

靜靜的黑夜裏,我常和丈夫依偎並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安靜默想神的恩典。窗外烏雲浮動,偶爾流進一片月華,讓牆上那幅墨藍的畫兒顯得更加憂悶哀傷。

但,那又何妨?

因著基督的復活,我們一家人的心,已經攜手進入了一片喜樂與光明。


刊載於2003使者雜誌


後記:
  • 重讀拙作「走出那幅圖畫」,不禁讓我想起聖經舊約傳道書的一句話:「不要行義過份,也不要過於自逞智慧,何必自取滅亡呢?」
  • 我 還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從11歲到63歲,不論生命中發生了什麼樣的傷害,我總是只專注於自己的錯。雖然我從來不曾特意去回想兒時受暴力侵害的往事、甚 至我幾乎忘了那些往事的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潛意識裡,我確實已經養成了一種小媳婦心態、永遠只是道歉認錯……直到上帝把我從多倫多再帶回到父母親的身 邊,並讓聖靈提醒我,我並不是小媳婦兒,我乃是至高上帝的寶貝公主!
  • 我也發現,如果一個人最深處、最根本的傷害沒有處理好,不論他如何走入「一片喜樂和光明」,終究還是要再失敗。
  • 身為一個牧者,我之所以這麼認真不斷地回頭去反省自己、剖析自己,是因為我的心、深受上帝託付之感動,要藉著個人走過的痛苦經歷,去幫助我身邊的、或是世界上某一個小角落的受傷靈魂。

Thursday, January 9, 2014

內在醫治的開始

五年前,六十歲的生日才剛過不久.....

南灣美福神學院的熊潤榮院長介紹我去大使命中心(Great Commission Center International) 加入他們的世界宣教大字典(The World Mission Dictionary)的翻譯工作。

基於一種戀台情結、以及「父母在不遠遊」的心態,雖然那時我已在教會服事多年,也正在牧養一個小小的教會,但是我沒到過外國宣教,對於世界性的「宣教」,也所知有限。

(2000年我在台福神學院唸書時,差一點要返台短宣,但因後來丈夫接到加拿大的工作邀請而暫放下。)

熊院長抬愛我,是因為當時我正在Part time 為國際漢語聖經協會(Chinese Bible International)擔任編譯工作; 又因為,院長心疼我那時在福里蒙教會的工作是完全義務、沒有收入,所以他才介紹我這個翻譯字典的工作。

其實翻譯聖經的人、不見得有能力翻譯宣教字典。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接受了院長的好意,並勇敢地答應了大使命中心陳惠文會長的邀請,開始一面翻譯、一面學習有關宣教的一切。

令人驚異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那段日子,我真的學習到很多。 早期宣教士深入非洲、中國等等窮鄉僻壤、甚至極危險的地方;因著一顆赤誠愛主、愛人類靈魂的心,他們不畏艱苦與傷害,即使一個個被殺、被虐,他們仍然前仆後繼,繼續不斷地把傳福音的腳蹤帶進異邦,並一個個死在荒山野地的異鄉.....

太多這樣犧牲的宣教士;我總是一面翻譯,一面淚流不止.....

有一天,翻譯到 "Pacifist" 這個字。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字,反戰者、和平主義者、不抵抗主義者.......緊跟著,我讀到,宣教士所持守的,就是一種反戰理論、和平主義、不抵抗態度......

我真的不知道當時我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淚流滿面的我,內心掙扎痛苦、十分想念父母、到了一種無法繼續工作的地步.......我於是放下翻譯,請求大使命中心的好同事Linda(尹虹)送我到附近的父母家中。

(丈夫也在南灣工作,因此我們 carpool, 早晨他送我到大使命中心,下班時再接我一同回家。)

到了父母家,我忍了又忍,在母親的逼問下,終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了他們.......從11歲到60歲,我的父母親終於第一次得知他們惟一女兒成長的障礙。

爸爸聽完之後,傻傻地毫無反應; 父親自從48歲那年中風,一直缺乏深度的思維能力。 媽媽聽完之後,只速速說了兩句話:

1. 妳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

(母親很單純,她無法瞭解當初那個11歲小女孩的恐懼、以及小女孩想要保護那個虐待她之人的心)

2. 他得逞了嗎?沒有?那好!那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這事!

(我可愛的母親就是這麼單純又勇敢,她不瞭解,女兒埋藏了半世紀的瘡疤、一旦挖開,還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來慢慢修復的)



65歲生日自剖

 ABC

今晨,38歲的女兒來電話祝我生日快樂; 跟著,我那41歲當校長的女婿、也和我聊了一會兒,並謝謝我們寄給他的生日禮物。

女婿的生日比我早三天,我因此也順便在電話中祝他生日快樂,並且告訴他說,爸媽非常為你們倆驕傲。

女兒女婿結婚後不久,就開始植堂牧會、並同時創辦基督教學校。 十多年後,他們把已經成型、具良好規模的教會交託給幾位長老之後,女婿和女兒二人,就開始專注發展學校事工。

如今,這個 Oak Grove Classical Academy 已經發展得相當不錯,他們並已於去年買下了自己的校舍、正在裝修中。 至於女兒,雖然從前唸書時學業拔尖優秀,但婚後即在家相夫教子;這些年經營她的部落格(Gracelaced),也發展得挺不錯。

電話中,我對女婿說,爸媽非常為你倆驕傲; 你們才40歲,就這麼成熟,你知道,爸媽40歲的時候,還是小孩兒呢!

女婿在電話中聽得哈哈大笑,但是,我這兒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去年,我腳傷未癒的那幾個月,基督教電台倍恩廣播網會客室節目曾經一連訪問了我三次。記得被問到母親和我的故事時,我一面說,一面幾次哽咽不能成聲。

我告訴主持人說,雖然我才二十多歲的時候,就被人人稱讚是一個最好的老師、最棒的母親,但是我後來發現,只要我對母親的情結一天尚未解開,我就一天還不算長大。

我又告訴主持人說,我深愛母親,我的母親幾乎是我生命中的偶像,但是我後來發現,不論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感情有多麼深、有多麼厚、有多麼依戀,終究我們必須仰望那惟一的上帝,終究我們必須把最深最赤誠的忠心、放在那位為我們捨命流血的羔羊之寶座上。

因為,惟有如此,我們才能真正長大,才能像耶穌那樣入世,才能更加赤誠、更加成熟、更加有深度地去愛那個在地上的人(甚至當那個人到了天上以後)。

今天,是我65歲的生日。我必須坦誠,一直到五年前,這世界上幾乎沒有一個人知道我11歲的時候,曾經長期一段時間,夜裡遭受性侵、白天遭受暴力(包括我的原生家庭以及我的丈夫、孩子、朋友們,沒有一個人知道)。

一直到我60歲那一年,我才開始慢慢打開心扉,我才開始慢慢讓父母、兄弟、丈夫、兒女、朋友、甚至會友們,來認識這個真實的我。

而且,一直到2012年十月十三日我腳踝重傷之後,丈夫建議並幫助在家養傷的我、開始建立一個部落格來排遣寂寞,我這才開始正式在聖靈的激勵與恩膏之下,把寫作、和深度的心靈醫治,密切聯結在一起。



如此,不但讓人們看見耶穌基督的奇妙恩典、至高上帝的無限榮耀,也讓卑微的我得以把神的愛分享給這世界上某一個角落裏、某一個正在默默受傷的靈魂。
 

謝謝你,親愛的老公,因著你對我更深度的了解與支持,讓我有幸在神的國度裏,進入更深度的獻身與事奉。





【附記】:

兒子昨晚已經來過電話,這些年,他為了要「贏過姊姊」,總是搶著在母親節前一晚或我生日的前一晚、給我來個電話,表示他比姊姊「更愛媽媽」,哈哈,可愛的小傢伙!

又記:

老公也給我一張卡片,上面寫道:「親愛的,40年匆匆過去,你我都邁入了法定的老人年紀,妳卻依然美麗如昔.....」

這可愛的小老頭,真逗。



Wednesday, January 8, 2014

寫給紅娃

妳把我報上的一篇文章剪下寄來,並附了幾句話:「還記得我嗎?是妳高中同學,名字最後一個字是君。請和我聯絡。」

我無法盡述當初收到這封短箋時的感受;我只知道,那清麗熟稔的字跡,是燒成灰我都能認得的。

一 別二十載。坦白說,一直到五年前,我都沒怎麼常憶起妳,甚至可以說幾乎忘了妳的存在。然而,當妳的音訊再現時,我彷彿感到一陣手電筒的強光射向眼睛;在無 法遁形的同時,還稍稍有那麼些茵蔯之苦浮上心頭。難道是潛意識中,我有心要忘卻那段日子?還是害怕異鄉重逢的友愛關懷,會使我不能再逃避那包裝內的真實自己?

第一次聽見妳的名字,我剛唸完高一,聽說妳高中聯考捲土重來,下學期將和我們同校。妳人還未到,我已常聽和妳同畢業於市女中的小羊、阿珠她們說妳極有個性又絕頂聰明,還有個「小小心理學家」的綽號。


那時我正面臨選組的困擾,父親堅持不准我唸文科。他常說,「小華,妳的個性倔強,將來婚姻不一定能長遠,還是得自己有個好職業才穩當,再說,爸雖然有四個兒子,將來我總還是想要靠妳。」我雖然矢志獻身文學,還是勉強選了理組。

高中第二年大概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段歲月之一。班導是化學老師,她一看到我就頭痛,我一上她課就頭大;再加上數學、軍訓、三民主義....週記簿上我開始 發勞騷;幾番胡說八道之後,導師給我的評語總是「請不要抄襲書本」。喜歡我的只有國文和英文老師;但是寡不敵眾,終於我全軍潰敗了。

新學期開始,我們成了同屆;妳選法商,我轉乙組。當妳用銳利的眼神盯著我留了一級的胸章標誌時,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灼燒得我渾身是傷。然而我知道,妳也不是一 個快樂的女孩。每次我們一同推著腳踏車進入東門市場妳的住家,總是聽見伯父母不停地叨念妳:要用功啊,公立大學啊,考托福啊,出國啊,將來賺大錢啊,還有 兩個弟弟啊.…

也許因為都是家惟一的女孩吧,除了共同的怪異、孤癖之外,我們也特喜歡兩人膩在一處,吵了好,好了又吵,樂此不疲。

倒也是一段值得回憶的日子。我們都喜歡淋雨;為了淋個夠,我們寧可放學後走路回家,把那二十分鐘騎車的路程,硬是磨姑了兩個鐘頭才到家。大太陽下,我們也曾 一塊兒騎車到指南宮、外雙溪、碧潭、圓山,直把自己晒成兩根黑炭。更瘋的是寒冬晚上跑到敦化北路的福樂冰淇淋店,一人捧著一盒巧克力冰淇淋,從敦化北路吃 到敦化南路,又從松山機場走到中泰賓館;我凍得鼻青臉腫,妳卻愈冷臉蛋兒愈紅.........

還記得金門街底淡水河畔的頂樓公寓嗎?媽媽 要我去做出租前的最後清理,妳陪我同去;當我們一同把工作完成之後,妳興來拉著我跳起上體育課時學來的土風舞。沒有音樂、也沒有大圓裙;我們邊唱邊跳,在 那全新的拼花地板上,兩個做夢年紀的小女孩快樂地旋轉著田納西華爾滋、星與花、小白花......

紅娃兒,我的老友,說起金門街,談起我們 的友誼,我不能不一提那改建成公寓之前的日式老屋,而妳是少數幾個曾造訪過那老屋的好朋友之一。記得憶幻亭嗎?那棟獨立在我家後院的、用上下前後左右六大 塊木片拼成的小屋,是姑父在美軍顧問團買來的軍中剩餘物資,原是給我大哥住的;後來大哥南下讀大學,小屋就傳承給了我。

我們曾在那兒一同念書、一同發牢騷、也一同做過不少瘋事。

一 個初夏的晚上,大約是大專聯考之前不久吧,妳忽然出現在我的小木屋門口;我們一同用功到將近午夜,兩人又突發狂想,要划船去。那時我家門前的河水仍然清 澈;我們興奮地悄悄掩門而去,爬上河堤、下到水邊;見船家人已打烊正預備攏船上岸,我們趕緊妳一言我一語地苦苦要求他,沒想到那老實人竟也被兩個小女孩說 動、把船租給了我們!

那晚正巧是滿月,漲潮的急流猛力拍打著我們的小木槳,讓水面那一片光華的月色顯得有些詭異恐怖。後來不知怎的小船愈飄愈遠,彷彿中了 魔似地划不回來。當我們抬頭猛發現船身已經不能控制地到了川端橋下,且四周是一片野草、亂石、急湍、鬼魅時,我們真的快要嚇得哭了。好在船家人等不及要回 家睡覺,若無其事地笑咪咪划著船過來把我們「抓」了回去。

許多這樣的往事使我多麼想念妳,生命中再沒有遇見過一個朋友像妳這樣的瘋狂有趣!

然而我們也有些不愉快的經歷。記得妳常說我是死要面子,我卻覺得妳沒事兒就喜歡跟我較勁兒;除了成績單妳不屑一比之外,樣樣妳都要贏(結果聯考還是妳贏,考上了台大法商;我則屈居第二志願院師大國文系)。

「哼,妳只是臉比我好看而已!」妳常這樣對我說。

我同意。真的,妳那健康的膚色是許多女孩所羨慕,至於進了大學之後漸漸留長甩著的那瀑布般的髮絲以及瘦身之後的娉婷體態,更不知傾倒了多少男生。

卻不知為什麼,我倆之間愈行愈遠。

最後一次見面時,咱倆都已名花有主;妳帶著兒子從國外回來,探望那遲遲拖延不肯離開台灣的我及女兒。

妳把長髮燙成了齊肩的大花捲,氣質看來稍稍歷練了一些,兩道細眉之下的雙眼仍然炯炯逼人。一如妳樣樣要第一的個性,妳甚至察顏觀色細細較量,要在妳我所生的兩個娃娃之間尋個高下。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聚,妳回美國後沒有再和我聯絡。兩年之後,我也為了一些不得已的因素、勉強舉家移植美國。二十年在此,我並不快樂。老友啊,我必須向妳坦承,在美西的大沙漠中二十年,我已一無所誇,除了一個我深愛的丈夫和一對心疼的兒女之外。

五 年前收到妳來信時,丈夫剛剛奮鬥完三年,從一個高中未畢業的電子技術員,成為一個拿到神學碩士學位的牧師。照說我應當即時回妳的信,於情於理都沒有藉口來 拖延;然而當現實生活把我壓成一隻埋首沙中的駝鳥,一種近鄉情怯的自卑,使我握著妳那洋溢著熱情的冷冷信箋五年,不敢提筆回信。

如果說高二那年的經歷叫做「痛苦」,那麼我過去五年的生命則是一千倍一萬倍的煉爐。

感謝上帝,如今我已走出心靈的曠野,將要進入迦南。過去的日子,是一段舊人漸死、新人重生的歷煉,是一段漸漸離開幽暗深谷、穩行於生命高地的甘甜!許多人生 中的瑕疵、不能改變的小事,我已不再計較(包括我曾在中山女中留級一年、包括我丈夫從未唸過大學、包括我比丈夫大半歲、包括我的身材就是不如 妳......)。

從自卑變成謙卑,我已不再害怕輸妳,更不再是那個「死要面子」的高中女生。

記得妳以前常去台北的聖家堂望 彌撒、辦告解,滿是個敬虔的小信徒;那時的我,卻耽溺在自己的痛苦中,全然忘了十二歲接受耶穌那年默默許下一生獻身給祂的心願。如今,竟也蒙神恩典讓我在異國放棄 一切、降服於祂的全權之下,做起小小傳道人的工作。

當生命走到這個地步,老友啊,容我坦承,我愈來愈珍惜親情、友情、以及一切人間的真情。
而此刻,當妳捧讀這篇文字時,妳會原諒我嗎?妳會寬恕我拖了五年才回妳信的罪過嗎?

紅娃,我親愛的好友,讓我們這兩個半老的女人,再繼續搭起昔日友誼的橋樑,妳說好不?        
             
2002年 刊載於世界副刊


Tuesday, January 7, 2014

品味兒

二十多年前沒照張相紀念,只好拿出去年咱家後院的半文明野味兒湊和一下
二十多年前沒照張相紀念,只好拿出咱家後院去年的小野花小野草、湊和一下

這天,十一歲的兒子上學稍起得晚,我趕緊切了幾片昨晚才做的、他最愛的壽司塞他口裏,一面忙著去調配一小碟芥茉醬油。

「不用了,媽咪,今天來嚐嚐這壽司的原味兒也不錯。」

好一個「嚐嚐這原味兒」!

小時候,每次吃餃子,桌上必定有一碗剁碎的大蒜,浸在香噴噴的醬油麻油醋裏,有時候還加上辣椒醬,一家人吃得稀里嘩啦的直冒汗。記憶中,惟獨嬤嬤(我的祖母)盤子裏躺著的,是一個個乾乾淨淨白白胖胖的餃子。她要吃的,是「原味兒」。

嬤嬤做的餃子是一流的好,精心手剁出來的前腿肉,拌過少許醬油,和在細細的白菜丁裏,加上蔥末薑末細鹽白糖,再調入一點麻油,包在她自己擀的又柔又韌的皮子裏;煮出來的餃子,一咬一包鮮湯。難怪她不肯再用其他佐料。她也最反對什麼餃子配酸辣湯,她只喝煮過餃子的水。
「原湯化原食。」她說。

嬤嬤是個素淨的人。除了吃食講究原味兒外,在她那長著一隻尖挺姣好鼻樑的臉上,也從未施過脂粉。印象中的她,就是一臉的細緻皮膚和一身的青衣布褂。

我們兒子在食物的品味上,一向沒什麼水準。不論吃葷吃素,只要是中國食物,一律加醬油,只要是美國餐,一概配蕃茄醬;倒是在服飾的格調上,還稍具乃祖之風。若不強逼著,很難說服他「浪費」一個鐘點的時間去逛街買衣服,至於我和他姐姐偶而喜歡打扮打扮,他老兄也有意見。

「媽咪,不要當妖怪嘛。上帝給了妳什麼顏色的嘴唇,就是什麼顏色的嘴唇,不應該自己隨便去改的。」

人的趣味,常常因時因地並各人心理生理的需要不同而有所差異。就拿庭院的藝術來說,從前我們住在城郊的住宅區,那家家戶戶剪得整整齊齊的方塊草坪,看來是多麼賞心悅目。記得咱家後院游泳池畔與八角涼亭之間剛舖上草坪的那段日子,若是有任何野花野草膽敢冒出半個頂來,立即有人上前對付;若是看見一朵蒲公英發了白頭,更是十萬火急地立時剷除,以免遭左右鄰舍抗議。

可自從遷入了這優美的校園山莊,只見松林綠坡,到處是一片自然景象;不但頗有原味兒,甚至還有一份野味兒。尤其去冬雨盛,今春草木英發;野花怒草把這四月的山莊,蔚成了一片壯麗的陽春煙景。

一日,山風小徑上,我甩幌著車鑰匙、一路欣賞山溝兩旁的奇花異草,預備去接兒子放學,忽見兩個校工駕駛著大型的剪草機車,在廣闊的坡地上,曳曳軋軋地轟來轟去;輾過處,大把大把的花屍草屍應聲而倒,看得我好生心疼。

「啊,請不要…..」我急切地上前懇求:「請不要剪去我門前的花草好嗎?」

那說西班牙語的墨籍校工好像不太懂得我的意思,兩人比手劃腳一番不得其果,我只好喪氣而去。

回來時,遍山遍野瀰漫著新剪草地的清香氣息;卻獨見我家門牆,在黃白粉紫各色的小花之間,是一片「綠滿窗前草不除」!

都是原味兒,卻是各有況味兒。

                              刊載於世界日報副刊 1994

後記:

此拙文寫於舊金山北邊的磨坊谷草莓尖山上。那幾年,我們一家人住在山上的已婚神學生宿舍。

等不及守一個空巢

女兒上大學了,兒子去參加教會的初中詩班綀習;星期天的晚餐桌上,就咱們夫妻倆。

小小桌面擺著一盤清炒綠豆芽,一盤紅燒雞腿肉。我一口一口細嚼嘴中糯膩香甜的白米飯,忽然感覺到無比的滿足。抬頭望望那人,他也正吃得愉快,還目中含笑與我對望呢!

「你覺得我好幸褔嗎?」我輕撥著豆芽中的綠蔥,揚起臉來幽幽問他。

「當然嘍!」他也滿懂情調。

「為什麼呢?」

「因為妳有我。」

就這麼瘋瘋傻傻甜甜蜜蜜地吃完了飯,看看天色還早,一人抓著一個好大好大的經霜的紫色李子,邊啃邊牽著手散步去。

我們穿過小徑,翻越一個山頭,氣喘吁吁地上了草莓山莊的最高嶺,眼前唰地出現了一片美麗的遠山近海。他引吭高歌,唱起了電影真善美的主題曲,卻才唱了兩句就被海上來的一陣狂風打斷。

那強烈的風從西方的海上吹來,挾帶著萬千飛雲走霧。好涼,可一點兒不冷。

站在高崗上。

半個人高的枯草在強風中猛力地哈腰,把個漠漠的野坡織成了一片金色的波浪。

海風把雲霧繼續往下帶,極目望去,監獄島金銀島都已不見蹤影,沃克蘭大橋也幾乎完全被海上的雲卷淹沒,連那美如童話城堡般的舊金山都如天宮似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只露出一個高聳的尖尖塔頂,在雲霧圍繞下,寂寞地俯視著她腳底下一片茫茫的世界。

「多好!」他說。

「什麼事情多好?」

「孩子們不在多好。」

我笑睨他一眼,心裏倒有幾分同意。真的,在這美得讓人受不了的草莓山莊暫居兩年了,卻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來享受。平日裏忙得緊自不在話下,連到了週末也一樣不 得空。尤其自從女兒交了男朋友,雙方大人窮緊張,深怕他們單獨在一起,因此每星期天敬拜一完,兩家人就泡在一起,大人跟大人約會、小孩跟小孩約會,從下午 直磨到晚上……

如今好啦;一支箭心不甘情不願地總算也平射了出去。剩下這小不點兒,竟也忽然一夜之間成熟許多,青年詩班少年團契的,有模有樣。

「等不及他們都長大!」他笑瞇瞇地握緊我的手。

這話他已經說了十八年。打從孩子們生下的那日;我們就一面快樂地給孩子洗澡餵飯,一面興奮地憧憬著將來他們都長大的那一天。其實,是他一人在猛興奮,我呢,是在半惆悵中被他的快樂感染,偶爾也跟著瞎興奮起來。

奇妙的是,他真的十八年如一日,不改其興奮之情。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最好看,難怪,跟他結婚十九年,我到現在還沒有變得太怎麼樣的醜。看來那句話還有幾分道理。

「下山吧!涼了。」他說。

我們從另一條路下山,沿著海灣走回去。海水已退潮,淺灘上幾雙水鴨和白鷿正悠閒地低頭覓食。明月尚未升起,山頭的林間已先亮起了幾處燈,隔著淺海,在涼涼的晚風中明滅生輝。

彎入校園,野蒔蘿在路旁散發著熟悉的凊香,想到兒子可能快回來了,我們同時加速了腳步。為了趕時間,他建議走石階路回去。夜色稍濃,我們專心地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地小跑而上,好幾次驚散了兩旁草叢間漫步的小鹿。

好不容易到了家,見孩子還沒回來,我們趕緊沖了一壺茶,坐在沙發上,拿起了今天的報紙。忽然兒子推門而入,大叫一聲爸爸好媽媽好,臉上紅撲撲喜孜孜地.鞋也不脫衝了進來,一頭就栽進我們懷裡打滾。

他爹莫可奈何地放下茶盅放下報紙,一面疼惜地輕撫兒子的背,一面嘴裡小聲地向著我嘀咕:「等不及這小子……了。」

刊載於1994 年12月 世界日報 家園版

【後記】:

回首那段日子,恍若隔世。

自從離開草莓山莊,熬過了1995到2012,十七年身心靈痛苦的日子;感謝主,如今上帝又再賜還給了我那位丈夫!

如今,他與我相守的,不是空巢,而是一個更甜蜜的小窩。

(寫於2014 年一月7日,65歲生日前夕)

少一根筋

和一位朋友談心;她告訴我,好多人都笑她是少了一根筋。

我細細回想一下這位朋友平日的行止;如果說,她那樣是叫少了一根筋的話,我倒覺得「少一根筋」毋寧是一種相當可愛的個性。

她爽朗、誠懇、實在。三四十歲的人了,臉上總是漾著一份詳和的、孩子般的純真。在熟識的人羣中,她的話匣子沒停下來的時候;在陌生的交際場合,卻從不見她費心機去張三李四。

她待友熱情;年節時做粽子糕餅,全分了親友,只剩得一點兒自家人吃。偶然中午至好友家做不速之訪時,她也會傻里瓜幾地嘀咕一下主人家「怎麼把梅乾菜裏的五花肉吃得一點兒不留」。
她有兩個小蘿蔔頭。

每次帶著孩子參加朋友們的聚會時,她就「放牛吃草」,不像別的媽媽那麼亦步亦趨地盯著孩子,一聽到隔壁房間傳來尖銳哭聲,總是立刻跳彈起來、奔去察視,等發現跌疼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放心地撫拍著胸口回來繼續談笑風生,大有「一場虛驚」的釋然。

我這朋友就不一樣,她從來不那麼緊張。偶爾她的孩子哭著跑來告狀,她只是若無其事地抱起他們,既不過問孩子是否吃了虧,也不理睬孩子受了什麼氣,一派天下本無事的氣度。

她說起話來,嗓門不大不小、聲音不疾不徐,從不搶著說話、也從不見她與人爭論。遇到別人的見解與她的看法不同時,她經常是以一種類似佩服的神情、專心傾聽人家。

這樣的一個女性,到底是出自一個什麼樣氣質的家庭呢?我在好奇中試著找尋答案。
「我的爸媽比我善良多了,我哪能跟他們比!」她說。

小 時候,家裏有乞丐上門,她父親就叫她端盆水給乞丐洗臉。班上同學的媽媽生病了,她母親就每天多做一個便當盒叫她帶去、一直到同學的媽媽病好了為止。這兩件 事還是普通的善行,有意思的是,當他們家孩子漸大而房子不夠住時,她父親找了工人在院子加蓋一棟新屋,房子蓋成之後,她父親可憐那蓋房子的水泥工一家大小沒地方住,竟 一口氣把原來的舊房子整棟送給了他們。

通常一般人找工人來家時、特別提心吊膽把人家當偷兒防著還不暇,更遑論餽送禮品了。
朋友說,她父母並不有錢,只不過略有些土地而已。以他們普通的環境,同時還養著六個孩子,能這樣犧牲、把一棟房子送給一個不相干的窮苦人家,而且還與他們成了至親的近鄰。這樣的胸懷,以現代人的聰明頭腦來看,怕更是少了一根筋吧!

難怪有這樣的女兒了,真是其來有自。

我想著這位朋友的氣定神閒、與世無爭,不單覺得她可愛得緊,更深信那是一份任誰也奪不走的幸福與財富。

此拙作寫於二十多年前住在美國新墨州(Albuquerque, New Mexico)的時候

      刊載於  1990-5-30  中央副刊


Monday, January 6, 2014

小紙杯的故事

臥房窗櫺上安放著一個來自雲南的小小紙杯,那是我從臨滄痲瘋康復村帶來的的寶貴紀念。
   
生長於台灣,我未去過大陸;久居北美,又從未回過台灣。 曾經含淚立誓:沒回過台灣,絕不去大陸;沒去過大陸,絕不訪香港;沒訪過香港,絕不到世界任何其他國家旅遊觀光。

此誓一守、幾乎三十寒暑,直到今年三月......

未能踏上我童年台北的淡水河邊,甚至未能踏上我母親懷我的青島海灘,卻這麼飛過上海、飛過昆明、又輾轉了兩小時黃沙飛揚的山路,來到了臨滄的螞蟻堆。

萬萬沒有想到,雲南之行的兩個星期,這螞蟻堆康復村的半日訪,竟成了我此行的高潮。

群山環繞的康復村,是一個素靜幽美、與外地隔絕的小小世界。小小泥屋裡,只見一個個簡陋的小小泥灶;若不是眼前一片煙薰的油黑,我真的恍若進入了童話中七個小矮人的屋裡。

一位失去右腿的男士坐在屋門口晒太陽;與我們同行的鄉村醫生上前為他查看義肢。老舊的鋼圈把他的斷肢處磨得有些出血,而他靦腆又單純善良的眼神中沒有抱怨、沒有自憐、甚至不奢望那最基本的人性尊嚴;只隱隱似有一份對人類彼此關懷的需求。

螞蟻堆康復村的人都不穿鞋,他們的雙腳彎曲變形、皮膚被磨得如象足般粗厚。有一位母親赤著變形的腳,一跛一跛地忙進忙出;她那三、四歲大的兒子長得健康可愛,但由於缺乏玩伴而顯得有些表情呆滯。當我想到這孩子再過三五年的教育問題與人際關係,不禁稍稍有些憂心。

時間已過正午,該是我們告別的時候了,忽然一個矮小粗短、曾因患痲瘋而失去眉毛的男人端著一個大飯碗,含笑從他的小泥屋走出。

「吃飯啊,吃飯啊!」他不住熱情地招呼我們:「嚐一點嘛,嚐一點嘛!」

他的小泥灶已經熄火,小小鐵鍋中留下的只是空空的漆黑鍋底;我相信他已燒盡了今日的柴火、用盡了今日的米糧。雖然有點好奇那碗中的食物到底是啥,我們還是不忍心分吃他的午餐。
見雙方都客氣,一位黝黑的老先生端了幾杯熱茶來,放在院中破舊的小木桌上。看來泛黃的老舊紙杯裡漂著幾片單薄的茶葉;這一次,我未經躊躇就拿起來喝了。我知道他們早已脫離了病毒階段、正在康復之中;現今他們所急需的,乃是世人對他們身心靈的接納與關愛。

「再來玩啊,再來看我們啊!」

車行漸遠,我低頭將餘溫猶存的紙杯輕輕放入背包裏;不再執著於那份心繫台北、情牽青島的酸楚,只深深為康復村的朋友們祝福,並為自己此行的學習獻上感恩。


(刊載於傳仁月刊 2009年 9月第9 期)




曾經厭惡我的名字 I Used To Hate My Name

一九八零年勉強飛來美國(幾乎患了抑鬱症)......

從未羨慕入個洋籍,也從沒想要取個洋名; 我不是厭惡美國、我只是更渴望活得像個中國人。
(而且,從1974到1980, 我一直極端驚恐害怕,怕飛來美國與丈夫的父母、以及他的三個姊姊在一起。)

原本自卑、迷亂、又倔強的我、別說 Julia Chou了,連母親給我起的中國名字我都已嚥不下去,更何況洋人口中的這個茱麗亞「翹」!

(由於小時候長得醜、人又髒,雖然品學兼優、人又善良,卻一直是個矛盾沒有自信的小怪物。 從小, 我一面痛恨自己是個女生,一面痛苦被取了個男生的名字。)

從高中時代的星園、攸泠、幽零、悠靈(只差沒給自己取個「幽靈」當筆名).....一直到來美國之後的牽牛花、晨小華、失根的蘭花.....我不住地給自己換名字.....終於有一天(大約一年多之前),我降服在陳正華這三字的束縛之下。

終於,我接受了茱麗亞。

因為,基督釋放了我,叫我得以自由,不再受奴役之軛的轄制,更不再驚恐害怕!(請參看聖經新約、加拉太書五章1節)

(我發現,一旦我自己剛強站立,連丈夫和他的三姊也不敢再對我暴力或霸凌。)

我惟獨是基督的小奴僕!

如今,在主耶穌基督的恩典與祂奇妙的全權之下,我深深感謝神賜我一雙健康的父母、一個鍾情的丈夫、兩對美妙的兒女、十個愛我的小傢伙、不計其數的老同學和新朋友、多倫多和舊金山等地教會的多情會友,再加上美、加、陸、港、台以及全世界各地的讀者與好友.....

啊,在基督裡得釋放的生命真是好!


In 1980 I came to America, reluctantly and almost fell into depression.

I had never desired to be an American citizen, neither had I ever wanted to have an English name.  It wasn't that I despised the USA, I just rather lived as a Chinese.

(And I used to be so scared of coming to the USA to live together with my parents-in-law and my 3 older sisters-in-law.)

Being abused and enslaved in fear, I kept changing my names......

After 32 years in this cold and cruel "foreign" country, I eventually submitted and accepted being "Julia".

For freedom Christ has set me free, and I am now the slave alone of my Lord Jesus Christ! (Ref. Galatians 5:1)

No one dared to be abusive to me anymore!

Today, in God's grace and under His amazing sovereignty, I am extremely thankful for my one loving husband, two healthy parents, four wonderful children and ten adorable grandchildren, and, I am thankful for all my dear readers and friends around the world........

I love my new and redeemed life!

Saturday, January 4, 2014

主啊,我願鬆開那軛

曾經賭氣,並對世界宣告:未回台灣,絕不訪大陸;未訪大陸,絕不去香港;沒去過香港,絕不去任何一個外國觀光。
 
就這麼,真的在美西大沙漠一待二十二年,沒見過幾個中國人。
 
而且沒回過台灣、沒訪過大陸、沒去過香港、當然也從未遊過任何外國。如今,竟然跟著丈夫移民到加拿大,而且服事的是「無一個來自台灣之人」的教會。

從揮別台北植物園的清荷,到入定沙漠中的仙人掌,我的凝望漸漸乾枯成一朵失根的蘭花.......
我說,大陸是我的生母,台灣是哺我、育我三十一年的養母。
 
身為獨女,從小寂寞地伸長脖子、遙望海峽另一邊姥姥家中的阿姨舅媽表姊表妹。然而,當三十一歲深深愛上台灣時,卻又錐心痛楚地被勉強移植到新大陸。能怪我的苦念從一片秋海棠老葉,慢慢轉為對著那小小的番薯一條嗎?
 
我苦想我的養母。
 
但我懷念誰呢?台灣的家人都已在美國。我戀著甚麼呢?美國的山水難道不比台灣更好?
 
只是心底有一方空隙;只是深深渴望,深深渴望那份走在自己的土地上、立在自己人當中的歸屬感。
 
我說,神啊,除非您把我枯成一葉標本,除非您把我壓縮成一片無汁的地瓜乾;從淡水河畔童年的竹林,到媽媽腹中懷我青島海灘散步的足印,這顆心,是不會屈服的.........
 
於是,我從多倫多飛到賓州,去參加了一個文字營。
 
第一晚、當學員們被要求各自說說參加文字營的目的和期盼時,我說,我是來「看人」的。

這不是玩笑,是真話。只是,那含笑帶過的一句,卻是一藏二十二年的寂寞心境。

二十二年心甘情願在異國做一個自以為偉大的母親、順服的妻子,全心全意為丈夫兒女而活,連最起碼的寫作都幾乎放棄。當驀然回首,當發現我生命中三個最需要我的人、都已獨立茁壯,都已各自找到他們的方向........
 
想看人,真的想看人。
 
想 看看我故土的老友、師長、和學生,想看看台北的電影街或書城、或是台灣任何一個角落的任何一個陌生人。想看看那地方黑髮黑眼黃皮膚的人,而且想看好多好多 這樣的人。想看看他們的樣子,想看看他們的內心;我想看一批和我一樣在那塊地上長大、流著炎黃子孫血液、愛著中國文字、甚或幸運地和我一樣背著基督十架的 人;我更加盼望看到的,是在那兒的一大片一大片還未遇見耶穌的人........
 
文字營結束後的那個晚上,丈夫把我從飛機場接回到我們多倫多中國城的華人浸信會(TCBC)。
我知道,神把我和丈夫放在這裏,必定有祂的心意。

從我們到達那個教會的第一天開始,每一個星期日的白天、每一個星期五的晚上,永遠永遠有一批又一批的中國臉、中國心、中國溫情,前後左右地擁擠在我們的身旁。

對!他們沒有一個是從台灣來的,那又怎樣?

(感謝主,後來,從美國搬來了親愛的來自台灣的萍兒一家)

那個晚上,我在週五查經班分享時,上帝寬闊了我「看人」的視野與境界; 面對台下百多個與我同根生的朋友們,喜悅與掙扎的淚水在眼角打轉。

「三十一年住在台灣的時候,我的心向著大陸。二十二年住在美國的時候,我的心留在台灣。現在,我到了加拿大,各位猜猜看,我的心在哪裏?」

我聽見台下有許多聲音爭著回答道:
 
「在美國!」

 我幾乎淌下淚水。
 
沒錯,美國是我的第二故鄉;那裏有我年老的婆婆和爸爸媽媽、我親愛的哥哥弟弟、我那懷著頭胎三個月身孕的寶貝女兒和她丈夫,還有無以數計的我的師長、同學、親友和弟兄姊妹們…… 然而,為什麼,我心深處仍然頑強地愛戀著台灣我的第一故鄉?
 
但我沒說什麼。天父恩典的覆庇與十架寶血的遮蓋,已讓我鬆開那軛。是的,我願向主鬆手、交出深處的情結………於是我沒說什麼,只輕輕嚥下哽在喉間的熱淚。

「不,我的心,是在這兒。」我拭去淚水,微笑著繼續說道:

「主耶穌今天領我到了哪兒,我的心就在哪兒。」


後記:

這 篇文章寫於2002年、丈夫和我在多倫多牧會的第二年。 如今,滄海桑田、又是12年。 自離開加拿大、回到美國之後,除了陪丈夫去過一次雲南臨滄的痲瘋村之外,仍然一直沒回台灣。 去年,好高興和許多初中同學聯絡上,她們熱情地邀請我參加2004年在台北舉行的萬華女中畢業50週年團聚。

主啊,憐憫我吧!如今牽絆我心的,不再是丈夫、孩子、父母; 如今,惟一讓我放不下的,可能是舊金山教會屬靈家中的兒女......

Wednesday, January 1, 2014

一個難忘的跨年夜! A Special New Year Evr

這張好看....
嗯這張好....
這張更好.....
這張更好.....
左擁右抱
左擁右抱
Wow......肝膽相照
Wow......肝膽相照?

兒子說,這是他結婚九年以來,第一次過新年的時候、和老婆分開 (好可憐)。

是這樣的; 聖誕節過後兩天,兒子為了業務,特飛來北加州灣區受訓三天,元旦一大早(今晨五點鐘)就飛回去。

如是,爺娘兒仨,共同度過了一個美好的2003跨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