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7, 2014

品味兒

二十多年前沒照張相紀念,只好拿出去年咱家後院的半文明野味兒湊和一下
二十多年前沒照張相紀念,只好拿出咱家後院去年的小野花小野草、湊和一下

這天,十一歲的兒子上學稍起得晚,我趕緊切了幾片昨晚才做的、他最愛的壽司塞他口裏,一面忙著去調配一小碟芥茉醬油。

「不用了,媽咪,今天來嚐嚐這壽司的原味兒也不錯。」

好一個「嚐嚐這原味兒」!

小時候,每次吃餃子,桌上必定有一碗剁碎的大蒜,浸在香噴噴的醬油麻油醋裏,有時候還加上辣椒醬,一家人吃得稀里嘩啦的直冒汗。記憶中,惟獨嬤嬤(我的祖母)盤子裏躺著的,是一個個乾乾淨淨白白胖胖的餃子。她要吃的,是「原味兒」。

嬤嬤做的餃子是一流的好,精心手剁出來的前腿肉,拌過少許醬油,和在細細的白菜丁裏,加上蔥末薑末細鹽白糖,再調入一點麻油,包在她自己擀的又柔又韌的皮子裏;煮出來的餃子,一咬一包鮮湯。難怪她不肯再用其他佐料。她也最反對什麼餃子配酸辣湯,她只喝煮過餃子的水。
「原湯化原食。」她說。

嬤嬤是個素淨的人。除了吃食講究原味兒外,在她那長著一隻尖挺姣好鼻樑的臉上,也從未施過脂粉。印象中的她,就是一臉的細緻皮膚和一身的青衣布褂。

我們兒子在食物的品味上,一向沒什麼水準。不論吃葷吃素,只要是中國食物,一律加醬油,只要是美國餐,一概配蕃茄醬;倒是在服飾的格調上,還稍具乃祖之風。若不強逼著,很難說服他「浪費」一個鐘點的時間去逛街買衣服,至於我和他姐姐偶而喜歡打扮打扮,他老兄也有意見。

「媽咪,不要當妖怪嘛。上帝給了妳什麼顏色的嘴唇,就是什麼顏色的嘴唇,不應該自己隨便去改的。」

人的趣味,常常因時因地並各人心理生理的需要不同而有所差異。就拿庭院的藝術來說,從前我們住在城郊的住宅區,那家家戶戶剪得整整齊齊的方塊草坪,看來是多麼賞心悅目。記得咱家後院游泳池畔與八角涼亭之間剛舖上草坪的那段日子,若是有任何野花野草膽敢冒出半個頂來,立即有人上前對付;若是看見一朵蒲公英發了白頭,更是十萬火急地立時剷除,以免遭左右鄰舍抗議。

可自從遷入了這優美的校園山莊,只見松林綠坡,到處是一片自然景象;不但頗有原味兒,甚至還有一份野味兒。尤其去冬雨盛,今春草木英發;野花怒草把這四月的山莊,蔚成了一片壯麗的陽春煙景。

一日,山風小徑上,我甩幌著車鑰匙、一路欣賞山溝兩旁的奇花異草,預備去接兒子放學,忽見兩個校工駕駛著大型的剪草機車,在廣闊的坡地上,曳曳軋軋地轟來轟去;輾過處,大把大把的花屍草屍應聲而倒,看得我好生心疼。

「啊,請不要…..」我急切地上前懇求:「請不要剪去我門前的花草好嗎?」

那說西班牙語的墨籍校工好像不太懂得我的意思,兩人比手劃腳一番不得其果,我只好喪氣而去。

回來時,遍山遍野瀰漫著新剪草地的清香氣息;卻獨見我家門牆,在黃白粉紫各色的小花之間,是一片「綠滿窗前草不除」!

都是原味兒,卻是各有況味兒。

                              刊載於世界日報副刊 1994

後記:

此拙文寫於舊金山北邊的磨坊谷草莓尖山上。那幾年,我們一家人住在山上的已婚神學生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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